从那以后,这少年便留在了下河村,倒是一直也没有官兵来寻,久而久之的,便在下河村定居下来了,开了两亩荒地,托村人帮忙盖了间草庐,日子也能过得下去。
那天捡他回来时只剩半口气儿,却又大难不死,因此村里人给他起了个名字,阿生,即便后来少年跟村人说了自己的名字,但村里人依旧习惯叫他阿生。
阿生是村里唯一识字的人,自从他在下河村定居后,村人读什么告示写什么信也不必跑上二三里地花钱去邻村去找邻村的老童生,而阿生虽然孤僻了些,却也教村里未开蒙的孩童习些字,这些孩子大些之后也到镇上谋了些在村里人看来极为体面的差事,因此,虽然阿生受过黥刑,但他在村里却非常受欢迎。
但再怎么受欢迎,村里也没有人家原意把女儿说给阿生,一来阿生脸上的黥刺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惹来天大的麻烦,二来阿生那张面庞委实可怖,莫说未出阁的小丫头,便是村里的婆子看了也要惊一下,倒是顾老二家那个傻姑娘阿莲,一直黏着阿生不放,但顾老二宁愿女儿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阿生。
不过改朝换代后,顾老二倒是改了主意,阿生获罪是前朝的事,如今已是新朝,且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自然阿生也就无罪了,至于阿生的脸,阿莲都不嫌弃,他个老头子嫌弃什么。
抛开这些,阿生确是个好女婿的人选,为人勤勉,看着瘦弱,但却是庄稼地里一把好手,而之前他教过的小子里今年有两个更是中了秀才,听说其中一个还是什么廪生,在秀才里都是出类拔萃,连带阿生也声名远扬,连县里不少人都带着真金白银来阿生这求学,顾老二嘬了一口烟枪,奶奶的,他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正在顾老二盘算打的响亮的时候,里正家的姑娘田招娣却不知怎的突然要死要活闹着里正抢先一步登了阿生家的门。
——雍畿——
这几个月,随着大晟朝各地重新步上了正轨,荣轩的位置坐的也越发稳固,不再受文官集团的挟制,反而在与文官集团的斗法中隐隐站了上风。
而之前风头正盛的薛琳琅却渐渐沉寂了下来,倒不是因着什么皇帝刻意打压或是政党倾轧,而是薛琳琅自己慢慢的隐了风头,万事都不掐尖,力求以平稳为主,遇事不是在和稀泥就是在和稀泥的路上,朝野上下,无不戏称一声“泥塑尚书,纸糊阁老”,与风头正劲事事都要掐尖冒头的右相卢正陵形成了鲜明对比,走向了相反的两个极端。
若说薛琳琅是这么个安于平静不争不抢的性子,那也不对,当年名满雍畿的少年将军那是出了名的能出风头,比如薛琳琅最出名的一段风流轶事,便是前朝废帝五十大寿时,她在席上耍了一套枪,便让一向高傲如天边圆月的丹阳公主从此丢了一颗女儿心,不过薛琳琅心里清楚,她永远都不可能与右相一样风光。
她是武将,卢正陵是文臣,历代皇帝,有几个不会在天下大定后屠杀那些战功在身的武将的,而荣轩看着也不是什么善茬,比起等着杯酒释兵权,倒不如主动投诚,薛琳琅向来是个识趣的人,很自觉的主动上交了虎符,归还了军权,而不像朝中一些二傻子一样,还在不看眼色的嚷嚷着在雍畿住不惯,要回关外继续镇守,继续为大晟开疆拓土。
也不动动脑子想想,她这个给大晟打下了半数江山的“大将军王”都没说要继续帮皇帝开疆拓土,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去喊,薛琳琅一向很鄙视这群二傻子,就是因为有这种看不清局势,脑子里长肌肉的家伙,拉低了整个武官勋贵的平均智力水平,她们这些武将才总被那帮子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压着欺负。
薛家有一句从祖上就传下来的话,算不上祖训,甚至粗陋的有些难听,却是每个薛家子弟都牢记在心的,“凡薛家男儿,战场上可抛头颅洒热血,做那英雄好汉,但下了战场,龙你得给我盘着,虎你得给我猫着。”
说的言简意赅一点,那就是明哲保身。
薛琳琅一直觉得这句话特别有哲理,自从入了朝堂,她就差把“夹着尾巴做人”写在脸上了,站队她自成一队,党争薛琳琅啥也不争。
武将们怒其不争,文官集团倒是对此颇为赞赏,薛琳琅虽说才学不错,前朝时废帝也曾赞其文武双全,国之栋梁,但到底不是科举上来的,在文官眼里依旧脱不了武鲁子的出身,一个武将出身的勋贵,在朝中当个吉祥物最好不过,当下更是满意,不过,一些不想站队的官员却是自发的投到了薛琳琅门下,渐渐的,“薛党”的名头也传了出来。
不过,与薛琳琅一样,薛党的人员构成相当松散,啥也不掺和,其他党派观察了一段时间后,也就对薛党放下了戒心,毕竟一个和稀泥的和一群和稀泥的,根本没什么差别,反正都是烂泥扶不上墙。
右相虽是文人出身,有功名在身,却不过是个举人,虽可选官,但顶了天也超不过从五品,而满朝的文官集团,最差的也是两榜进士出身,让一个举人压在头顶本就不忿,兼之这厮一朝登天,小人得志,全不顾及官场规则,大刀阔斧打压整个文官集团,世家勋贵的利益,除了那个铁骨头且同样出身范阳卢氏的卢仲叔,没一个愿意去跟右相交涉。
而薛琳琅虽在文官集团那里讨了好,却让跟着荣焕打天下的功臣勋贵那边失了意,一次游宴中,右相卢正陵笑称,薛琳琅虽可比再世项王,却英雄迟暮,虽有宰执之大才,却偏要安坐高台,全然泥塑纸糊,像是要提前四十年就迈入致仕后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