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能这么想,我也是跟着豁达了不少。”秀保舒了口气,说道:“这些年来,大名之间的联姻多有政治结盟的成分,当初您愿意将驹姬许配给我,除了为了保她一命,定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吧。”
“殿下,这…”最上义光刚想开口辩解,却被秀保打断了:“如今战事已接近尾声,这些话也都能拿到台面上说了。您刚才与我坦诚相待,那我也就直言不讳了。我也自知能力有限,若非是秀长公的养子,太阁的侄子,我根本不会达到今天这般地位。我想不仅是自己,许多大名也都抱有这种想法吧。即便此番大胜右府,又有多少人会真心实意对我表示顺从呢?且不说那些外样大名,就是这些手握重兵的尾张派,恐怕也不会像尊重太阁乃至秀长公一样尊重我吧?”
“所以说,殿下在这时就更不能在战后处置上心软了。”最上义光劝说道:“前几日我也听说了,浅野弹正违背您的意思,在关东德川领大肆屠城,差点激起民愤,这件事被以讹传讹,最后许多人还认为是殿下授意为之,搞得后续战事比之前艰难了不少。就这件事便足以看出,尾张派也并非表面上那样温顺,他们对殿下的威严多少是有些有恃无恐的。当然,在下并非是要挑拨您和尾张派大名之间的关系,这只是作为一名局外人的一点小小看法。”
“实不相瞒,这件事表面上我装作毫不在意,可实际上却也憋屈了好一阵子。”秀保叹了口气:“许多城池的守将都以为城破便会被屠城,一个个都拼死守城,浅野弹正也自恃兵强马壮,不愿耗费精力劝降,致使谣言愈演愈烈。派出去的忍者纷纷来报,说是我已经成了关东一带上至城主下至百姓眼中的屠夫,更有甚者,将我与信长公做比,说我是什么‘第六天魔王’?!您听听,这叫我今后如何管理关东,如何治理这里的百姓?”
“殿下,这次战后处置便是很好的一个机会啊。”最上义光提醒道:“有功之臣纵然要赏赐,但也不能过分;犯过错的也不能一概而论全部改易,有些说不定能派上用场;至于那些总体上是立了功,但具体行事上存在错误的,当然是要赏,但力度决不能跟未犯错的相同,这也是给他们提个醒,进而树立自己的权威。最重要的一点,殿下手下的那些家臣,此次可以大肆封赏一番,从而打乱现在的政治版图,便于您重新操控局势,确立自己的地位。这句话我想即便是藤堂佐渡守都不敢跟您说吧?”
“您说的我明白,至于封赏家臣一事我也有此打算。”秀保从最上义光的这句话里,多少听出他确实是在为自己着想,而不是一味地向挑拨自己和尾张派的关系,因此稍稍放松了点警惕:“可问题就在这,封赏家臣所需要的土地从何而来,我拿出自己的知行地?其他大名加封、改易的土地?又或者……太阁的藏入地?”
“殿下稍微思量一下便知,用自己的领地封赏家臣没有任何意义,战败大名手中领地是用来封赏有功大名的,也不能妄动;只有太阁的藏入地,可以动点脑筋……至于如何做,这不是在下该关心和指点您的。”最上义光话已至此,他相信秀保知道该如何做。
果然,秀保思忖良久,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便把话题岔开了:“岳父大人,我们有多久没在一起喝过酒了,今晚你我便不醉不归吧。”
“太阁殡天后便没有去过大坂,从那之后这也是第一次对饮吧。”最上义光怅然道:“这次随殿下回京,正好看看驹姬,人老了,对家人就日渐重视了,越来越不像当年的自己了。”
秀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最上义光也赶紧将杯中酒喝个精光,两人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各怀心思,却相视而笑,这也算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吧。
在此刻,同时望着天上明月对饮的,除了沼田城内的丰臣诸将,还有箕轮城内的德川家康和本多忠信。
傍晚时分,两个噩耗传到了正驻扎松井田城外的德川军中,一个是小诸城开城,石川、日根野、仙石、京极等信浓大名先后投降,丰臣军已经从信浓向松井田杀来;另一个便是秀保率领十二万大军抵达了沼田城,不日便将挥师南下。加之此前浅野长政率领的东海道大军接连攻克关东城池,此时的箕轮城已基本算是一座孤城。
“喂,听说了么,忍城的松平下野守弃城逃跑了。”
“可不是么,八王子城和钵形城的城主大人也都逃跑了,老婆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最糟糕的是,川越城的鸟居大人也战死了,城内没有一个人或者出来,实在是太可怕了!”
“川越城一破,不知道江户还能坚持多久啊。”
“小声点,被大人们听到可是要砍头的!”
随着丰臣军在关东攻城略地,恐慌的情绪也在德川军中蔓延,一向军纪严明的德川军,竟也出现了逃兵,不少人趁着夜色逃到松井田城下向浅野和池田军投降,有的慌不择路,则直接逃回了关东,在这些兵士看来,家人和性命远远比建功立业重要得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军中的恐慌尚未遏制住,信浓和沼田的消息又给了德川军巨大的冲击,加之松井田久攻不克,军中士气日渐低落,军士思乡之情日甚一日,无奈之下,德川家康决定放弃攻城,将所剩一万九千余人撤回了箕轮城。
望着一轮明月,德川家康心如止水,他端起酒杯一边与本多忠信对酌,一边感慨道:“也许明天,你我便不会有这等闲情逸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