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家家臣面前,秀保一改席上的宽容和气,眼神中充满了严肃和冷峻:“我与秀赖是何等关系,我对宗家又是何等态度,这都是我们丰臣氏的内部的事,大老奉行们说说也就罢了,哪时轮到这些尾张派的家伙插嘴?”
“主公,不过是福岛侍从一人,尾张派大多还是站在本家这边的。”那须资吉在桧原一战中多次得到包括加藤嘉明在内的尾张派大名的协助,因此并不愿秀保和尾张派对立。
“资吉,你可千万别这么说,纵使加藤左马助方才站出来制止福岛侍从,但这并不能说明尾张派的态度,依我看,他只不过怕侍从这么一闹惹火上身罢了。”沉默良久的青木俊矩表达了不同的看法。
“确实如此,你们看主公说出那句话时,这些家伙都是什么表情。”岛清兴也按耐不住心中的郁闷,他觉得今晚这场宴席非但对秀保的权威没任何加持,反而让尾张派拔得一筹。
“高吉,你沉默了一晚上,现在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么?”就在众人交谈时,秀保将话柄递给了福岛高吉,这位藤堂高虎的养子,同时也是福岛正则的侄子。
福岛高吉作为汤原一战的总大将,对于桧原主战场的胜利功不可没。但一向豁达开朗的他,却在这场宴席上异常沉默,这确实很容易让人察觉异样。不过也不难理解,他的身份确实非常尴尬,一方面,他是藤堂高虎的养子,秀保对他更是有知遇之恩,这些足以让他以死相报;另一方面,他是福岛正则的侄子,同时也是任那军奉行福岛正晴的弟弟,与福岛氏有着扯不清的关系,这让他在对待福岛正则冒犯秀保这件事上陷入了两难境地。
“主公,是臣无能,方才未能及时制止侍从胡言乱语。”福岛高吉突然跪倒在秀保面前,神情庄重地说道。
“你觉得他只是胡言乱语么?还是说你只愿意这么认为?”秀保问道。
“这……”福岛高吉低下头,轻声回答道:“恕臣直言,侍从在家中便是这般性格,此番冒犯了主公,应该也是酗酒的缘故。”
“侍从是你的叔父,从这个角度上说,你说出这个理由我是能理解的。想当年我若不是太阁的侄子,秀长公的养子,凭我做过的那些出格的事情,兴许也是活不到现在的…亲情这种东西,虽说难以言明,却也是不能忘却和割舍的。”秀保将福岛高吉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但你记住,作为大和丰臣氏的家臣,特别是镇守一方的重臣,你要能做到公私分明。侍从是太阁身旁的重臣,刚才说出那种话虽说方式欠妥,但也可以理解的。可你作为我的家臣,还是拥有八万石知行的重臣,却当着我的面为他开脱,这让我很是失望。”
“主公,请恕臣冒昧,本家也属丰臣氏,蒙太阁恩典可以使用五七桐纹,这足以说明本家的地位和威信。臣实在是想不通,从何时开始,本家和宗家搞得这般生分了?难道不该同心协力维护丰臣氏的地位么?”福岛高吉心里明白,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番话,定是会得罪秀保和其他家臣,但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事到如今,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满场哗然,这些大和丰臣氏的重臣满脸都是震惊、疑惑和不满,他们没想到“大和八名臣”之一的福岛高吉直到现在还不明白秀保所处的位置以及面临的尴尬境地。
“高吉,你以为主公想分得这么清么?”藤堂高虎实在是忍无可忍,率先起身训斥起了福岛高吉:“你说的没错,大家都是丰臣氏,自当同心协力,主公之前也一直是真么想、这么做、这么劝诫我们的。太阁让主公担任秀赖少主的后见,也足以说明他对本家的信任。可就算本家不分亲疏全力辅佐少主,别人就不分了么?刚才宴席上你也听到了,侍从左一个‘丰臣氏重臣’,又一个‘丰臣氏大名’,他可是分的很清楚啊。
表面上这些尾张派把主公当作少主的后见,当做丰臣氏的一员言听计从、倍加尊敬;可等到战争一结束,没有人能对秀赖和这些尾张派地位造成威胁了,他们也撕掉了伪装,露出了本来面目,开始想尽办法厘清本家和宗家的关系,就像今天这种当着众人的面逼着主公表态一样,为的是什么?表面上是以太阁遗臣的身份维护秀赖和宗家的地位,实际上呢,恐怕是见不得主公的威望过盛,以至回京后乾纲独断吧。如此一来,且不说抢了他们的风头,最重要的是打消了他们进入决策层的可能。
相信你心里也清楚,这些大名中不少人都对大老奉行联席会议心存觊觎,如今德川、毛利、上杉三家被排除出联席会议已是定局,那么在他们眼中,这些位置必是留给有功之臣的,若此时不发力,任由主公安排人选,他们进入的机会可能为零;若是把事情闹大,把宗家和本家厘清,削弱本家的权威,那他们还有可能拿下一两席,从而获得和本家抗衡的资本,到那时就更不把主公和本家放在眼里了,本家的处境也就更加凶险了,不仅如此,丰臣氏内部将再次形成水火不容、针锋相对的两派,真到那时,桧原之战势必要再次上演,不论结果谁输谁赢,对天下来说都无异于是一场灾难。”
藤堂高虎洋洋洒洒的一席话,让福岛高吉顿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他这才反应过来,紧张地说道:“也就是说,为了维持天下的稳定,主公必须拥有绝对的威信,就连尾张派也必须排除在决策层之外?”
“不仅是尾张派,外样大名、乃至剩下的几名大老和奉行都必须重新审视,大老奉行联席会议,已经不能维护天下的安定了。大坂、宇喜多的两次骚乱,会津征伐前的相互掣肘都表明中联席会议的混乱和无力,这种制度注定不能长久,既然此番能将德川等三家大老赶出决策层,何不顺势而为,直接见联席会议制度取消,以免再生祸端。”说出这番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秀保本人。
“主公是想……”话到嘴边,可福岛高吉实在不敢说出口。
“乾纲独断,政令归一!”秀保扫视一周,铿锵有力地说出这句话时,众家臣全然明白,这天下,将再次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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