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的很多事情都说不清对错,而只在于选择。
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选择,而选择本身并没有绝对的对错。从坚守睢阳的那一刻起,张巡便做好了身死殉国的准备。毁家纾难,投身报国这样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能作出的,但这些留在睢阳城中的士卒显然可以做到。
这不是因为他们有和张巡一样的抱负。
他们都是普通人,若是在太平年景,他们或许这辈子只是想挣钱挣军功娶老婆伺候老娘,过上几天的舒坦日子。但现在适逢乱时,叛军挥师南下已经连克两京,若是再任由他们攻下睢阳,那大唐便真的无力回天了。
身为普通人,没有那么多的抱负理想,但他们却深知一点,叛军是胡人!
这场叛乱名义上是安禄山起兵反唐,实际上却是一种类似五胡乱华的异族入侵。契丹人、奚人、同罗人、突厥人这些往日匍匐在大唐脚下恭敬称臣的胡族纷纷打马扬鞭对大唐的百姓举起了屠刀。
如果让叛军攻克睢阳,夺取淮南,绝不仅仅是王朝更迭那么简单,唐人,炎黄子孙很有可能变成亡国奴,变成华夏文明的罪人。
这是他们承受不起的,为了让自己的子孙不至于匍匐在地乞怜称奴,哪怕他们只剩下最后一丝气力也要毫不犹豫的战下去。多战一分,便多一分希望。这份希望不属于一家一姓之江山,而是属于他们每个人,属于家家姓姓之大唐!
没有人知道他们还能撑到何时,或许下一刻他们就会身重流矢而亡,或许他们会因为嫉妒的饥饿而亡,但他们注定不会让叛军轻松的踏入睢阳城。这不是承诺,这只是责任。
这不是对帝王将相的责任,是对他们的子孙的责任!是让大唐仍然为大唐,唐人仍然为唐人的责任!
从日出到迟暮,睢阳城的将士们一直在和叛军鏖战。到处是断肢残臂,到处是滚滚头颅,鲜血碎肉溅到他们身上,他们只会轻轻的拂去,复又弯弓射箭瞄准向城墙疾驰而来的叛军。
他们没有足够的弟兄,他们没有充足的粮草,及至现在他们甚至连唯以依赖的箭矢都紧缺了起来,但他们不会倒下。
张巡、许远在南霁云的护送下匆忙的从马道上登上城头,视察北城的守城情况。
早些时候尹子琦派遣死士将赶制的几架投石车推送到北城城墙外,进行了一轮试探性的投射。这些旁人大物的出现在城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睢阳城士卒皆是心有戚戚然。他们都十分清楚这个怪物的威力,若是让它充分发挥,睢阳城瞬时便会灰飞烟灭。
但不知是角度没有掌握好,还是投石车的设计存在缺陷,叛军的这几架投石车投射出的石块并不具备太强的威力。一些磨盘大小的石块被呼啸着投了出去,却是软绵绵的砸在了城头上,只留下一些并不起眼的划痕。只有个别位置的墙垛由于年久失修经此一击稍有坍圮,但也无甚大碍。
但张巡做事向来心细,他怕坍圮的垛口会留下隐患,特地来到城头督促士卒将其补齐。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垛口的填补工作进展的不错。睢阳城中虽然粮食紧缺,石块却是一抓一打把,再混以糯米泥巴,填补上坍圮的空缺倒也是十分容易的。
自从日落以来,叛军的攻势便大大减弱,到现在,只能听到零星的呐喊声和羽箭划破长空的秫响。张巡走到垛口旁,借着火把的微弱火光望着城头下那密密麻麻的叛军。
相较于一月前,此时城外的叛军又多了不少。他们仿佛知道睢阳城中的粮食渐进,这些时日来向睢阳城发动的攻势愈发猛烈了。
此消彼长之间,将士们守城只觉力有不逮,虽然自己不断鼓励他们为国尽忠,却真不知道还能支撑到何时。
“张大人,以我所见,叛军翌日肯定会猛攻北门啊!”许远蹙着眉头长叹了一声。如果硬要从四座城门中找一个缺口的话,北门无疑最为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