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的后半生,全部用来悔恨他们前半生的遗憾。
譬如当年,我爸的发小曾经邀请他一起创业。那时我爸在工厂里当车间主任,工作十分稳定,收入在当时也还算可观,因此他果断拒绝了。
结果,他的发小刚巧赶上了时代的浪潮,吃尽了政策红利,公司日益壮大,如今已经成了国内五百强的知名品牌。
而我妈当年是剧团里演戏的,因工作需要常常四处奔波,那时候的娱乐产业不像现在这般成熟暴利,不稳定的收入仅供糊口。
后来,她自己想安定下来,再加上她的家人也劝她早日结婚嫁人,因此,她毅然辞去了剧团的职务,找了份流水线上的工作,也正是在那里和我爸相遇相知相爱。
据她所说,和她同剧团的一个女演员,当年总给她作配,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德高望重的知名表演艺术家,豪车游艇私人飞机一样不落,过得十分滋润。
于是这些年,我爸总爱说他那个发小当年上学时成绩多差,多顽皮捣蛋,打着怀旧的旗号,却半点好话没有。有趣的是,就连进货也从不进那个发小公司生产的产品。
而我妈则常常说那个女演员演技比自己还差,现在的人真是没一点鉴赏力,每每在电视上看到她,我妈都会火速转台。偶尔我妈还会怀念起自己当年曾经和哪些大明星合作过,满脸的与有荣焉。
作为他们的儿子,我也替他们感到遗憾。他们当年距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如果没有那一念之差,或许一个是知名企业家,一个是名利双收的艺术家,并且这样他们大概率不会相遇,自然也不会有我的存在了——
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他们努力试图将我培养到完美无缺。只是很可惜,我可能会是他们人生中最大的遗憾。
他们成功了一半,我确实是旁人眼里的优秀孩子,除了性格可能有些阴郁,其他地方基本挑不出什么毛病。
我妈十分烦恼我这个性格,在她眼里,一个完美的孩子应该是活泼开朗、讨人喜爱的,就像隔壁的齐星扬一样——
齐星扬是很讨人喜爱,我由衷地承认这一点。
然而我要如何开朗起来呢,我不是我自己,我只是他们梦想的投影,是一个任他们塑造的泥偶。可惜他们的手没法抵达我的内心,将我的性格也一并塑造成他们理想中的模样。
但我还是努力听他们的话,我读书很认真,生活也很自律,我拼尽全力成为他们想要的样子——
因为我太需要得到他们的肯定了,这令我小时候有数个夜晚都从梦中哭醒。我拿了无数朵红花无数张奖状,我收获了老师和其他家长无尽的赞扬,可我从没有得到过我爸妈的肯定,在他们眼里我总是还差了一些。
马上我就要成年了,说来不怕被笑话,直到现在,我还是很想听到一句“宝宝你真棒”,或者“你是爸妈心目中最优秀的好孩子”。
我听过很多父母这么夸自己的小孩,哪怕那些小孩有些调皮、成绩也不够好,常常受到老师的批评。每每听到这些话,一旁的我都会露出垂涎的目光,可我从来没从我父母的口中等到它们。
这让我从小盼到了大,并且毫不意外,可能会一直盼到死——
又或者,是我的心先一步死了,早早掐断了这无谓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