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桓震已经回觉华岛上去了,袁崇焕叫人召他来宁远议事,见面便问他有甚么法子从海上取利。桓震神神秘秘地一笑,道:“卑职想先请督帅见一个人。”说着拍了拍手,门外一人应声而入,在袁崇焕面前跪下,道:“觉华岛水师左营标下水军吴用参见。”袁崇焕疑心不定,瞧了桓震一眼,心想你叫这个水军见我作甚?
桓震叫他起来,道:“将你昨日对我所说之话,对袁督师再说一遍。”吴用躬身道:着将自己南下联络郑芝龙的经过细细讲了一遍。他自从在山东诈作落水,便带着桓震给他的佛郎机手炮,一路直奔泉州,寻到了郑芝龙。也是他赶得巧,再有几日,郑芝龙就要出海,那时等个半年一年,也是寻常。
郑芝龙听他说明身份来意,看了那手炮,果然十分感兴趣,只道桓震想要卖火炮给他,当下叫一个兄弟郑芝豹,随同吴用一起来觉华岛看货。吴用不敢随意带人进岛,因此将他留在了登州,自己先行回来向桓震禀报。
袁崇焕听得吴用说道要卖火炮给郑芝龙,眉头愈皱愈紧,忽然道:“不可!彼海盗耳,怎能以利器相授!”桓震暗叹袁崇焕的观念果然也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当下委婉劝说一番,只说郑芝龙虽然曾经横行海上,现下已经归顺朝廷,做了镇海总兵,同是一朝之臣,总比建虏外人要近上许多罢?何况郑氏海军实力很强,倘若以后能够为我所用,从海上出击建虏,也不是没有可能。他的设想,便是提供船载火炮给郑芝龙,作为启动股份,在郑氏贸易所得之中分红。以后赚得了钱,便可用银子入股。言语之间,极力夸大海上贸易的利润,说得仿佛只要参与进去,辽东军饷便不用担心了一般。
袁崇焕听了,固然有些心动,却仍是不能完全放心,一来他虽曾听说桓震主持火器局,大大提高了造炮的效率,却并不知道究竟能造得多快;二来私自买卖火炮,万一给人参了,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自己一旦给撤职查办,辽东谁来经营?沉思良久,只说要再深思熟虑一番,叫桓震等人先行休息。
他的这些担心,桓震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次日求见之时,便力请袁崇焕亲自往觉华岛火器局视察。袁崇焕看过了宁远城中装备的新制式大炮、火枪,也想去瞧瞧制造这些火器的作坊是个甚么样子,当下欣然答应。好在宁远去觉华岛很是近便,自己离开一两日也不打紧。
到得岛上,桓震领着他逐个作坊参观一番,火器局开办近一年来,已经从当初下辖炮场、枪坊两个部分,发展成了一个拥有枪、炮、弹、药、火雷五个专业部门的大兵工厂,岛上工匠除朝廷调拨的之外,还有桓震从山东河北等处招募来的,共计一千二百人,分在各处工作。场地也已经不局限于龙宫寺,在寺南又扩建了一个新局,专事制造弹药。现在如果材料供应能够保证,全力开工,生产能力可以达到日产炮三十门,枪五百支,火药三百斤。只是煤铁等物都要从关内运来,加上朝廷拨款总是不足,因此实际上远不能达到这个水平。枪炮的品种也有了很多发展,采用了定装子弹之后,后装枪终于给研制出来了,限于士兵使用教学上的困难,还没大规模投产。不久之前还有工匠发明了一种五弹连发枪,不过性能上存在一些问题,仍在试验之中。
炮这方面,桓震自己设计了一种炮架,能够上下左右多角度旋转,安装在炮身同炮座的连接处,大大提高了瞄准的效率。只是这种炮架需要强度较高的材料,不太容易制造,因此并没普及。佛郎机炮在桓震手里得到很大发展,开发出了许多新品种,比如叫吴用拿给郑芝龙看的那种手炮,采用小型开花炮弹,单人发射,射程可以达到二里,伤害力也很强。
袁崇焕试放了前装火枪,跟着拿着一支后装火枪,不知道应当怎么装弹。桓震接过来,伸手向一名亲兵要了一颗纸壳弹,从枪尾装上,递给袁崇焕,示意可以放了。袁崇焕举枪瞄准,击中二百步外的靶子,铅弹在靶心穿了一个洞,嵌在了靶里。转头对桓震道:“此枪固然利害,只是要士兵学习使用,实在太过麻烦。”
桓震见他一语道破自己迟迟不大规模投产后装枪的缘由,不由得十分敬佩,躬身道:“正是。”话头一转,又道:“然而若换用后装火枪,填弹至少快了六七倍不止,一旦士卒操习熟练,那可就锐不可当。”孙元化在旁道:“正是。元化从军若干年,制造的枪炮数不胜数,如桓大人这般的奇才还是第一次遇到。桓大人所言很是有理,请督帅详加权衡。”
袁崇焕素来相信孙元化的眼光,听得他也如此说,不由得有些心动,思索片刻,道:“那么宁远、锦州两城,每城先装备一营,待其练习熟稔,然后相互教授。初阳,你从岛上拣选善用此枪之人,到宁、锦二处教习士兵。”孙元化很是高兴,当即答应下来,随即请他给两种火枪命名。袁崇焕想了一想,道:“这一种前装火枪,可以叫做镇虏,另一种便叫做破虏好了。”
他又去看了线膛炮试射,跟着一一检阅岛上各处,很是满意,大大表彰了桓震一番,却绝口不提与郑芝龙合作一事。当晚,桓震独自去他房中求见,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担心如此利器,流入外人之手,会不会辗转为建虏所得?当下笑道:“督帅有所不知。便是我们再怎么防备,建虏早晚还是要得了去的。卑职以为,只有咱们自己不断造出更加厉害的火器,才能永远盖住建虏一头,所谓镇虏破虏,也才当真可以枪如其名。”他在火器局近年,对于中国工匠的创造力愈来愈有信心,许多东西自己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然而描述之下,他们有了创意,经过一番刻苦研究,有的居然就能造成。因此说不断创新,这并非一句空话。
袁崇焕沉吟道:“百里所说固然有些道理,然而倘若再也不能更上一层,那又如何?”桓震躬身道:“卑职有个请求,还望督师允准。”袁崇焕道:“你且说来。”桓震正色道:“卑职想设立一个炮学,专收工匠子弟,教以火器制造之学,不以门户师徒藏私,俾能博采众家之长,这才能屡有所得。”袁崇焕点头道:“主意甚好,你自己去办,不用再行请示。然而名字叫做炮学,未免太过不雅。”想了一想,道:“不如叫做定辽书院罢。”桓震大喜,顺势请他题写匾额,袁崇焕也不推辞,欣然写了。
桓震心想,郑芝龙之事终于还是要解决,当下又小心翼翼地提起。袁崇焕叹道:“本院实在不敢如此冒险!然而若能弥补辽东军饷,本院一身荣辱,又能算得了甚么!百里,上奏折之事不可再提。此事万不能给人知道,明日本院便上奏,要你独任觉华岛总兵,以后这桩事情,就在你的身上了。若有甚么麻烦,本院自然一力承担。”桓震一转念间,便即明白,他是要自己私自去做这件事情,调开陈兆兰诸葛佐,这岛上便是自己全盘作主了。他心中十分感激,声音不禁有些发颤。袁崇焕又嘱咐两句不可泄密之类,就送他出去。
果然次日袁崇焕回了宁远,立刻上奏,要求撤去辽东、登州二巡抚,另外将关外总兵也尽行裁撤,仅留赵率教守关门,祖大寿驻锦州,何可纲驻宁远,是为陆上三总兵,又以桓震领觉华岛总兵,辖水军四营。孙元化本来是白身,也由他奏为山东右参议,兼整饬宁前兵备,留在自己帐前赞画。然而这样一来,桓震这边就少了一个帮手,袁崇焕记起当年在孙承宗部下的时候,同僚之中有一个叫做茅元仪的,也是精研火器,后来做到南京工部郎中。孙承宗给阉党罢官,他也就跟着赋闲,至今仍未起用,当下又请开复茅元仪官职,授副总兵衔,任职觉华岛。
那时正是崇祯与袁崇焕的蜜月期,奏折上去无有不准,很快便批了回来。桓震走马上任,倒也简单,只消从龙宫寺搬到都司衙门去便了。孙元化却仍留了一段时间,等待一个月后茅元仪到任,这才离开觉华岛前往宁远。
茅元仪这人,桓震以前只是知道个名字,见面交谈之后,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居然碰到了一个博学多才、文武兼备的军事科学家,他有一本著作《武备志》,今年二月间曾经上呈崇祯皇帝,很得嘉奖,然而嘉奖之后却也就再没甚么作用,叫他很是郁郁。桓震读了之后,拍案叫绝,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诸如屯田、水利、河漕、马匹,他书中都有详细论述,特别是其中《占度载》一卷,关于海防、江防的议论,正是他眼下需要的。于是便将整个火器局交给了茅元仪管理,自己只是带着几个技能熟练的工匠,继续研究改进新的枪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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