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霞是叫热醒的。

    恍恍惚惚间,她想公家就是舍得费电,医院的暖气都开成了火炉。她一翻身,额头上的汗揪滴滴答答直接汇集成水流,身下的草席更是印了个大大的人字形。

    不对!

    陈凤霞猛然反应过来,暖气再足,她大冬天的在医院陪床,也不至于睡草席啊。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睁大眼睛抬起头,一眼就瞧见了灰扑扑的墙上挂着的年历。

    烫着大波浪头嘴唇猩红的美人画底下,赫然印着1996年7月。

    这不该是会出现在医院病房的东西。

    东西不对,时间更不对。

    陈凤霞下意识地转头环顾四周。

    狭小的屋子跟墙壁一样灰沉沉。因为采光不好,太阳明晃晃地在房前的石板地上晒出了刺眼的白,小小的一间出租屋里没开灯却只能隐约看出几件家具的轮廓。

    哪有什么家具啊,不过是两架放衣服被褥的柜子,往屋子中间一格,就成了里外两间。外头摆放着饭桌跟零星的生活用品,里面就是女儿的房间,更加黑黢黢的,白天黑夜都没什么区别。

    陈凤霞认出来了,这是她跟丈夫进城打工后租的第一间房。

    虽然只是间闷热狭小的破败民房,但对当时的他们而言已经是生活质量飞跃式的改善。在此之前,夫妻俩都是住在工地的工棚里。

    他们这代农民工对自己苛刻的很。背井离乡出来就是为了进城打工,挣点儿钱都迫不及待攒下来好拿回家,谁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

    当时夫妻俩之所以咬牙租下这间房,是因为女儿年纪大了,要进城读书。

    上小学的姑娘,总不能跟爹妈还挤一张床,好歹得有个自己睡觉的地方。

    一想到女儿郑明明,陈凤霞就心口一闷。

    她自认为已经尽心尽力,从小到大没亏待过这个女儿。可为什么女儿跟她说话都要夹枪夹棒,不噎死她就不痛快一样。

    就说这回,她不过是劝女儿赶紧结婚成家。三十三岁的人了,再不生孩子,以后想生都没得生。看看隔壁床的儿媳妇,做了三回试管婴儿也不成功,急都急死了。

    郑明明蹲在病房外头的走廊上埋头敲字,病房信号不好,她只能出来发邮件。闻声她头都不抬,只敷衍:“再说,我忙课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