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富使劲掰着一把镰刀,口中道:“这样好钢,拿手打制镰刀,我活了几十年,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镰刀,运回去卖不出三贯钱,我名字倒过来写!铁监这里只要八百文一把,哪有这好生意!”
聂盛道:“铁监是产铁的地方,跟别的地方怎么一样?我们那里离着铁监近,不敢卖两贯,只要一贯五百文,就知足了。卖得贵了,人家就到这里来买了。”
姚富道:“你以前不做铁器生意,不明白这个道理。这种镰刀,一把能用好多年,价钱贵一些也有人买。你不见乡间用那些生铁铸的镰刀割麦,一季用完,就崩许多口子。”
聂盛自小住在洛阳城里,还真没见过乡下割麦的镰刀,菜刀倒是见得多了。虽然软一些,也没见谁家的菜刀是生铁铸的,难道镰刀就用生铁?
这个年代钢还是很少用的,熟铁也不便宜,大量生产的农具以生铁为主。不过镰刀这种,多是生铁铸造之后经过退火,成为可锻铸铁之后再经过打制。比生铁强了很多,但与钢相比就差得远了。
中原在汉朝的时候,就掌握了铸铁退火脱碳技术,与炒钢一起,极大地扩展了钢铁使用范围。甚至偶然情况下,还会出现球墨铸铁,是铸件中的上品。不过不管怎么处理,都无法与钢相比。
铁监生产的钢,现在含碳量并不稳定,大多含碳量不高,淬火效果不理想。生产的农具,还是以钢制生铁淋口为主。生铁质硬,而且耐磨损,磨利之后非常好用。磨损之后,可以磨利,必要时淬火。由于淋口时提高了刃部含碳量,淬火效果强了许多。磨损得厉害了,可以重新淋口。
对于铁监来说,高含碳量的好钢也是难得,基本全部用来制造工具,如机床的刀具。再加上为了工艺统一,并不使用包钢技术,而是统一用生铁淋口。对使用者吸引力最大的,并不是刃部坚硬锋利,而是本体强度高,韧性好,轻便且经久耐用。卖出来的农具,基本如此。
当然,有一些钢炉性能稳定,可以生产出材质比较均一的好钢材。那些大多制成钢条,送到京城去了,用作打制军器,不可能流到民间。
铁监现在的生产模式,其实钢比铁的成本高不了多少,最大的差别是生产中的损耗。现在主要的问题,是不能保证生产稳定,产出材质均一的好钢。单纯含碳量的不同,如果生产手段有后世的水平,各种钢其实价格相差不多。后世中国成了钢铁大国,除了特种钢材,一般机械用钢不同牌号其实价格相差微乎其微。不过精确控制含碳量,技术难度极高,杜中宵根本连原理都想不出来,那是漫长的历史进程。现在的技术水平,高碳钢和低碳钢的价格天差地远,中间质量不稳定的中碳钢,好的造军器,差的才民用。
摸着镰刀上“柏亭监制”四个字,姚富道:“好东西啊!可惜,现在却只在京西路卖这种好物,我们两淮想卖也没有路子。若是两淮向你们这样找店家,我必定第一个做这生意!”
聂盛道:“怎么不卖?我看那边,也有其他路的客人到这里买农具。”
姚富连连摇头:“卖是卖的,却没有这四个字。那些货我看了,里面有好的,但也有差的,哪里似你进的货,均匀如一。卖那种货,难以打响名头,不是长久生意。”
“原来如此。看来铁监制这些,也有好有坏,并不容易。”
聂盛一边说着,一边命运货的把骡子套好,准备出发。这次来的一共有五户人家,洛阳城里的许家是与聂家一起组会的,其他三家则来自县里,是低一级的分销商。大家到铁监看了,对未来的生意充满了信心,诸事做完,急着赶回河南府去。
姚富是两淮的铁商,到这里来贩铁,主要是铁锭和钢条。他在家乡铁器铺子,采买了原料,回家去打制各种铁器销售。自己是做这营生的,一看铁监卖出来的铁器,姚富便就知道自家的比不了。而且售价不高,能够跟京西路的这些商人一样,贩了回去***自己经营铺子强多了。
可惜铁监现在只在京西路发展销售商,只有他们卖的铁器,才会有柏亭监的字号,商品明显比卖给其他人的要好。姚富自己有铺子,买那些没字号的铁器,还不如自己打制呢。
看着聂盛一行离去,姚富想了又想,还是要买些制好的农具回去。这价钱实在太诱人,八百文一把镰刀,除去原料,自己打制一把的工钱也不止此数。卖给外地商人的,明显是次品,有的是钢质过软,有的是淋口不好,各种各样的小毛病,价钱跟京西路的商人一样,让人实在不甘心。最让姚富恼火的,是铁监不允许挑挑拣拣,付了钱后拿到哪把是哪把。如果允许挑拣,姚富可以专选那些淋口瑕疵的,自己回去重新加工一下就是了。淋口不难,技术传开,很多地方的铁匠都会了。
铁监这里,聚集了附近几路的客商,以京西路和两淮路为主,陕西路和荆湖路的少一些。此地不但是商贾云集的地方,也是技术交流之地。大家来自天南海北,交流经验,加上从铁监所学,不少技术迅速传播。姚富就学会了生铁淋口,还学了铸件退火,回去都用得着。
除了犁,农具中最受欢迎的是镰刀。一把好镰刀,可以卖出别人数倍的价钱,铁锨和镢头就没有这么大的差别。人工收割,镰刀好坏非常重要,影响收割效率,好的工具一个人可以做两个人的活。而且磨损很快,别人能用两三年,差的一季就要换几把,差距非常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