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休息的时候,十三郎找到姚守信,道:“哥哥,钱有没有送到宜城县去?”
姚守信道:“已经派人送去了,只是派的人还没有回转,不知结果如何。”
十三郎道:“今日提举官人到襄州去了。我打听过了,官人此去,就是要办我们这件事。除了要去会马知州,就连张提刑也请到襄州,几个衙门一起商议。——此事,闹得有这么大吗?”
姚守信苦笑:“你是官人身边的人,都说不清楚,我又如何知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我们还是安坐等消息吧。此次闹得不小,我们各自约束手下,再不敢惹出乱子来了。”
十三郎点头称是。又说了些闲话,十三郎才离去。
杜中宵到了樊城,到商场看了一圈,带上徐克,一起过了汉水,到了襄阳城内。进了城门,先到了转运司官廨,拜会副使周沆。
到了花厅坐定,上了茶来,叙礼毕,杜中宵道:“今日来见副使,有一事相商。前些日子,营田教阅厢军中有一使臣名为姚守信,极得上下倚重。他幼年时离家从军,到营田务后,访求家人,知其二兄之妻,因前些年家中困顿,典于宜城县一潘县员外家里为女使。姚守信便凑了些钱财,想赎回家里,让兄长夫妻团聚。无奈那员外不肯,极是烦恼。本部官兵得了这消息,前几日私自到了宜城县,不合与那员外厮打一番,带了姚守信的嫂嫂回来——”
听到这里,周沆道:“提举,主人不许,带人走了不是拐带人口?”
杜中宵点头:“正是,我也因此烦恼。这几个人都是军中极有用的,多立功劳,上下倚重。待要重重责罚,他们是为了让人一家团聚,没来由散了人心。若没个交待,官司起来,宜城县那里无法交待。”
周沆想了想,问道:“提举欲要如何?既是军中有用的人,知会马知州让他不过问就是。”
杜中宵道:“我已命那几人带了钱,送到宜城县去了,算作赔偿。只是如此了事,不合律法,终究不妥当。我之所以未惩处那几人,倒非是回护属下,而是此事他们办的虽于法不合,却合于情理。此事大有可议之处,是故前来襄州,邀约了张提刑,与副使和马知州一起,议议此事。”
周沆道:“此种事情天下所在多有,不知有何可议之处?”
杜中宵道:“人生世间,哪里能够一帆风顺,谁都有困顿之时。遇到难到,典卖妻子,到富贵人家为佣作仆,倒也无可非议。只是有那种卖断的身契,一为人女使,便与亲夫恩断义绝,太过不合人情。此是其一。再一个一时困顿典卖妻儿,一卖三年五年,其间或有不可测事,解了难处,未到期限,不能赎人出来一家团聚。于理不合,此其二。”
周沆想了想,道:“提举说得也有道理。只是古来如此,一时如何改得?本朝相较前朝,已是极照顾穷人了。凡卖身为奴必有期限,到期放归,非前朝所有。再要改,民间只怕不方便。”
杜中宵道:“在我想来,可以如此改,既不违律法本意,又方便民间,副使斟酌。一是妇人卖于别人家,有夫的依然与本夫是夫妻,只要不违犯主人家条例,不能阻其夫妻相会。再一个身契虽有期限,但只要给予赔偿,可以提前终止契约,许人赎回,免得违背人伦。”
周沆听了,低头沉思良久,道:“提举,恕我直言,你说的第二条尚有可议处,第一条难行。”
杜中宵问道:“第一条有何难行处?请副使赐教。”
周沆道:“雇在人家做女使,主人家事宜无不知息,有的还掌管钱财。如果女使有二心,拿主人家财物周济家里,甚或是有钱财纠纷,以卖身为名,刺探主人家隐私,会生无穷事端。典卖妻子必是家里遇到绝大难处,夫妻之实只能暂罢,以待未来。”
杜中宵沉思不语,知道周沆讲的也是事实。不许典卖妻子是不可能的,此时的典卖其实是雇佣,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卖身为奴。不管是从解决穷人难处的角度上,还是保障妇女劳动权的角度上,都不可能走回头路。不过此时的卖身太过于宽泛,除了出卖劳动力,还有直接卖断,相当于与丈夫暂离婚的。甚至还有给人做妾,为人生子的,卖的内容极其复杂,让人大开眼界。当然,后世发达了,此时卖的内容依然存在,只是合法不合法而已,如给人代孕的,诸如此类。不同的典卖内容,便就对应了不同的责任与义务。
想来想去,杜中宵觉得,第一条要解决有些困难,最少现在还很难解决,只能留待以后了。先从第一条做起,这也是自己的主要目的。只要允许毁约,姚守信和十三郎等人的事情,也就不是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