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元年八月初十,杜中宵已在国子监读书一年有余,眼看着就到了发解的日子。从前数日到见不到影子学生,这些日子天天都到,不为学习,就为看看今年有什么新政策。
杜中宵与苏颂一起,拿了自己新写的文章给他看。
苏颂看了一遍,笑道:“一年时间,杜兄文章当刮目相看。想刚见杜兄时,文章宥于格式,未免病弱。到得今日,一气呵成,颇有气势。似这般文章,何愁不得发解。”
杜中宵叹了口气:“这一年我费尽无数力气,说废寝忘食也不为过,自觉进步颇多。只是现在秋试在即,心里却忐忑起来。唉,终究还是年轻沉不住气。”
正在这时,一个国子监学生从外面跑进来,高声道:“朝廷诏旨,今年罢一切公卷。诸位,有还在准备的,可出一口气,不用费这个心思了!”
喊的人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显然是自己没准备好,幸灾乐祸。
一众学生听了,表情不一,有的喜出望外,有的大失所望,一时乱成一团。
杜中宵笑道:“我跟朝中官员无亲无故,自觉文采也不出众,哪里来的公卷投献。此番罢了,正合我的心意。只是苏兄要吃些亏,少了许多照顾。”
苏颂不在意地笑笑:“我并没准备行此等事,又何来吃亏一说?”
公卷是从唐朝沿袭下来的习惯,在科举考试之前,考生选自己平时得意的诗文,汇成册子,献给主考的考官。哪怕考时一发挥不好,有公卷的印象,也未必不能发解。不过随着在发解试中推行了弥封、誊录制度,公卷的作用可有可无。不过有那些考官特别重视的考生,还是能从文章的习惯用语中,发现蛛丝马迹,甚至有的定好暗号,成为作弊的途径。今年权知开封府的贾昌朝,上奏全面取消,是科举制度的一项重大改革。至此,后人熟悉的科举制度,才算正式成形。
州军的发解试,依惯例进士科由通判主考,诸科则由录事参军主考,没有通判由改由判官,判官不通文词则别选幕职官。惟有国子监和开封府是例外,由朝廷指派专门官员主考。此时正是确定主考官员的时候,有门路的考生正在努力准备公卷,这道诏旨一下,让许多人的努力成空。
杜中宵来自小门小户,朝里就认识一个李兑,想投公卷也无处投去。而且这一年他做的文章,全是为了应付科举考试,中规中矩,乏善可陈,献给人家反而自曝其短。取消公卷,对他是好事。
国子监的学生数百,但管理松散,虽然有直讲授课,但并不强制,平时在这里听课的人并不多。像杜中宵和苏颂,便是各自选合心意的科目和讲官,断断续续来这里学习。这一届的学生,并无杜中宵前世有印象的人,跟学生的交往更少。
此时国子监学生的领袖是杨寘,他哥哥杨察是景佑元年张唐卿榜的榜眼,文词俱佳。朝中大臣甚至皇帝都知道他的名字,是这一科最引人瞩目的人,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是当仁不让的状元人选。至于其他一些出身官宦的,如王珪、韩绛、韩缜等人,都已有官职在身,在国子监挂名而已。国子监最大的作用,便是安排一些官员子弟,不方便回乡读书发解,又没有开封府户籍的人。
此时科举教育,还是以家学为主,学院初露头角,并没有形成气候。杨察、杨寘可见一斑,除他们兄弟外,每届的父子、兄弟进士都不少。
这一年来,杜中宵进步极大。从开始的照着赋格、诗格硬套,现在对格式已经习惯成自然,可以自如地在既定格式下写诗文,甚至即席做诗,也马马虎虎。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但中规中矩的诗文能做出来,不会在那里憋死。
依现在杜中宵现在的水平,已经算得上合格的进士了。有这水平,科举就已经足够,至于科举名次就不能强求了。不是出类拔萃的人物,那是需要运气的。
研读了一会诗文,见众学生渐渐散去,杜中宵对苏颂道:“这几日读书气闷,我们去看看做的那个蒸汽机。此物将来必大有用处,费些心思也是值得的。”
苏颂心态豁达,对功名利禄得之亦喜,失之亦不怒,科举并不热衷。用杜中宵前世的话说,过的是佛系人生。倒是对天文地理,一切技术性的东西,有浓厚的兴趣。蒸汽机苏颂已经与杜中宵搞了一年,堪堪能够实用了,是一件不错的玩物。杜中宵一提,便开开心心地一起去看。
两人的蒸汽机放在国子监的一处小院里,在这里教书的是来自福建的一个小官,教《史记》和《汉书》。此人在性情舒阔,不通吏事,学问倒是极好,调到国子监来教书,正合其心意。此人除了授课,万事不管,就成了杜中宵和苏颂研究蒸汽机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