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之地,江汉水乡。许是曾经受过巫山神女之类浪漫传说的影响,连天气时节都变得格外朦胧氤氲。暮春之初,细雨连绵,一张张薄似蝉翼的帷幕自无尽高的天际飘垂而下,遮挡在山野间,似真亦幻。
雨水滴落在草木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像是儿时父亲为自己鼓掌的那双手,轻抚着嫩绿的禾苗缓缓地探出头。
这是黄氏小女阿杳出生的第十三个年头。
阿杳是位了不得的神女,提起她的亲长们都不吝言辞地夸赞她。传说,她出生的时候,有五只玄鹤唳飞而过,城门外不语多年的疯道人,突然开口惊叹:“能改变这乱世格局的英杰终是降临了。”
于是,不管相不相熟,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涌入黄氏门庭,期待能见上一见这位尚是乳儿的小英杰。守门的小童哪里遇到过这般阵仗,手足无措地解释:“诸位误会了,我家夫人刚刚诞下的是位女公子。”
霎时间,人群化作鸟散。
但阿杳却如同疯道人所说的一般,并不寻常地长大。阿杳天赋异禀,三岁便能捧着父亲书案上的《诗》《书》,从头至尾,分毫不差地念出个子丑寅卯,甚至,较为简单的《关雎》《蒹葭》篇,过目能诵。五岁时,阿杳体谅役人们来回搬运菜蔬辛苦,随手涂画了一张双轮木马图,命工匠打造出来,竟真能省时省力。到阿杳七岁,无意中听见父亲与好友争论,小皇帝弃逃长安,该何去何从时,有理有据地指出曹氏虽弱,但天时地利人和,定能抢夺先机。自此,身边的亲眷再无人拿她当作普通孩童看待。
阿杳的本意是不想让自己未来人的身份以及二十多年养成的言谈举止,被他人发现和质疑,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在达成目的之外,竟还惹得许多无知的民众称她为神女。就连她在这里身生的父亲看她的目光都变得怪异起来,教给了她许多女子本不该涉及的兵法谋略。阿杳以为,她父亲可能真的觉得她会成为一代枭雄……
可是,她只想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
阿杳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是从一千八百多年后穿越过来的。穿越的原因不明,穿越的方法无迹可寻,穿越的时间……阿杳只知道,她由一名正值轻盛的文艺女青年变成了口涎欲滴的无齿小儿,还降生在了自己曾经最喜爱的东汉乱世。
说是曾经,是因为自己早已不复少年时的满腔热血,每日摸爬滚打在工作生活的漩涡之中,连言情都再看不下去一个字。偏偏这个时候她穿越了,若是早几年,她还能自诩三国知识小博士,意趣盎然地撩诸葛恋周瑜。可现在,历史事实只记得个零星大概,既怕死又畏难,如何能在三国诸雄中混得如鱼得水?索性,别去招惹那些大神们,安生本分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说不准还能有命回到来处。
阿杳一直是这么想的,直到今年暮春。
暮春的梅雨季节,让人很是没有力气,吃饱了午饭,阿杳便倚在软塌上恹恹地打着瞌睡。身旁的侍女小心翼翼地为她焚上一炉淡香。女郎喜欢木莉花味,要淡,烟少,恰好昨日新磨了一批,混入了枝干的细粉,闻起来清新又怡人。小侍女自信,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女郎的喜好,当然,女郎姣好的面容上渐渐舒展开的眉眼亦是最好的证明。
“阿杳——”
蓦地,一声高呼无情地划破这岁月静好的图画。阿杳自浅眠的睡梦中醒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小侍女则直接冷了脸,嘟嘟囔囔地抱怨着,“瞧,蒯家的大姑娘又来了。总是这么不分时候的,惊扰了女郎休息。”
小侍女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两次三番,出于护主的心思,仗义直言罢了。
阿杳不怪她,反笑着与她打趣说:“没事,等过些时候,阿娴心情好了,我们再报复回去。”
若非真有烦要之事,又有谁会在这湿热时节,冒雨前来呢?
小侍女也知道蒯家大姑娘不容易,释然地点了点头,“好!”说着,起身收拾了香盘出去,贴心地道:“奴婢这就去煮些姜汤,可别让蒯女郎感染了风寒。”
阿杳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