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隐隐约约的信天游从旁边的玉米林里传了出来,若有若无:
上河里(哪个)鸭子下河里鹅
一对对(哪个)毛眼眼望哥哥……
他激动地循声找去,那是巧珍唱给他的歌。他想:他亲爱的人一定就藏在玉米林中的某处暗影里,跟他玩捉迷藏。他找遍了周边的每一角落,什么都没有。他明白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泪流满面,重新回到桃树下躺下。晚了,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他的巧珍,已经做了别人的婆姨。是他把到手的幸福拱手让给了别人。他一拳头砸在桃树上,巨大的力量震颤得树叶簌簌往下掉。他立马又想起,这棵树是德顺爷爷栽下的,桃子成熟季节,他也没少吃呀!心里的伤痛无处发泄,高加林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无边的痛楚折磨着这个英俊的男人,连带着桃树下的小花小草也跟着遭了殃。
这里是他跟巧珍第一次交集的地方。那时候,巧珍为他唱这首歌,他一点都不理解。加上之前看了马栓看媳妇的洋相,知道他正上刘立本家看巧珍,他还在心里奚落她哩!心想这样的歌该唱给马栓。
后来,他们恋上了爱,他才知道,巧珍这歌是专门为他而唱的。他们,曾经爱得那么轰轰烈烈,惊世骇俗,打破常规,轰动了整个高家村。这样的“大逆不道”是紧张而刺激的,从偷偷摸摸到光明正大,他们冲破了世俗和偏见。正当大家都羡慕、看好他们的时候,他却忘恩负义地抛弃了她,把一切后果都留给弱小的她去独自承受。
他就是那个该下地狱的薄情郎、陈世美。
高加林当然不会知道,其实,他在做着这些的时候,还真有一双眼睛,暗暗地关注着他,随他的心情而悲、而喜、而痛不欲生、而肝肠寸断。准确地说,是两双眼睛。
就在高加林陷入巨大悲痛的时候,德顺老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老汉和他并肩坐在一起,手里的旱烟锅在夜幕下闪着一明一灭的火星。
等他哭得差不多了,老汉终于开了口:
“娃娃,还想着巧珍哪?”
“爷爷……”高加林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娃娃呀!”德顺爷爷掖了掖衣襟,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也不看高加林,缓慢地问道,“你说,巧珍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怂样,她会怎么想?”
高加林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德顺老汉几口把剩下的旱烟吸完,将烟锅在桃树旁边的石头上磕了磕,揣回裤腰带上,才面向高加林,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发出炯炯的光。他足足盯着高加林看了一刻钟,才开口说道:
“我要是巧珍,从此后跟你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高加林一下子愣在当地,他不明白老汉什么意思。
“扶不起的阿斗”德顺爷爷没留给他喘息的机会,“想想人家女子都为你做了些啥?就为了看你现在这付怂货样?你要是个男子汉,就往起爬,做出些成绩,也不枉人家女子为你白白操了一场心。你看看你现在,像甚哩?好男儿顶天立地,提得起放得下。为了点儿女情长就不活人了?你真叫人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