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寿
(一)桥姬归来
人们都说春天的雨贵得像油一样,也许是因为春雨里的花哭得更像那梨花带雨的美人。女子,特别是那些花一样美的女子,哭起来总是让男人们魂不守舍的。若想在这塞外蜡黄的秋季里去淋几滴贵得像油一样的雨,赏几朵像那些哭得让男人魂不守舍的女子一样美的花朵,还非得去云庵寺不可了。季节这个东西对于云庵寺来说啊,就像一个喘着粗气在坚持爬山的老爷爷,除了慢,别无姿色。
而这个慢也正好成就了秋日塞外的一抹春姿。一只彩雀从花枝上腾起,弹掉了浸抹在殷红花瓣上的点点秋水,秋雨的寒气倒使这些晚开的花更适合用来做胭脂。花枝下的春泥尝尽了花朵的芬芳,却注定隔一个冬天才能再一次护花。
穿着有木槿花纹饰的短袄,留有齐耳垂髫,约摸两三岁的桥姬安静地躺在毛毡上睡着了。桥姬也是安寿在塞外的一个深秋时节生下的,眉宇间颇有些几年前小贺川的影子。
一晃七年过去了,岁月对于安寿来说似乎没有一丝影响,安寿反而愈发美艳了。她倚在檀香镂空妆台前,久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桥姬一生下来,有算命的就说终究会离父母去了。为了保住桥姬,因小贺川的失踪而伤透了心的贺心就把再次怀了身孕的妻子送到了这塞外离驻守的墨城几里远的云庵寺,安寿一住便住了三年。
这秋,云庵寺的花开得格外香,安寿将带着桥姬回到墨城去。
雨细得如丝,却用自己的冷漠浸透了墨城的一切,使一切看起来也都冷冷清清的。这年夏天,一场瘟疫突袭了墨城,城中近一半的百姓都化成了一抹尘埃。如今的墨城就像个大病了一场,久久不能恢复元气的人,一切都灰蒙蒙的,破败不堪。
贺家街上是整整齐齐的两排百年杨木建造的漆了明漆的大木屋,曾经的繁华如今也只能化为街角偎在一块的乞丐嘴角几声伴着恶臭味的呻吟了。屋角的纸灯笼失去了原有的颜色,被雨水浸湿的青石街道在偶尔燃起的几堆杂物的映照下用雨地里腾起的丝丝缕缕的雾气诉说着自己的过去。贺心穿着靛色花纹绣织的灰色便服,坐在马车内久久地看着窗外细雨中冷清的街道。车轮从坠在青石上的夕颜花上面慢慢碾过,黄色的花蕊镶进白皙的花瓣消浸在冰冷的雨丝中。晋兰穿着蓑衣,骑着枣红大马跟在马车旁边。贺心看了眼路旁墙壁上缀满雨水开得正好的花朵,慢慢地垂下眼帘,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贺川失踪后,安寿整个人都变了许多,对很多事情乃至对他都变得很是冷淡,这让他很是苦恼。虽然自己对于贺川的事情已甚是自责,但他真的很难理解这件事如何会给妻子带来如此大的打击。
这秋的雨下得很均匀,像雾一样,灰蒙蒙的。贺心前往云庵寺的车队静悄悄的,车轮的滚动声和马蹄的哒哒声缠住腾起的丝丝缕缕的雾气肆无忌惮地响彻了整条街道。
一个穿着黑色篷衣,弓着背,干瘪着嘴的老太太推着一个小木车从对面慢慢走来。赶车的人见那个老妪没有让开的意思,就大声喊着:“快让开!快让开!”在雨雾中显得模模糊糊的老妪似乎没有听见,推着小木车继续往前走。
见此,晋兰向赶车的人招了招手,骑着马向前走去。贺心见马车停下来了,皱了皱眉头挑起车帘向前眺望。
老太太放下了木车,抬头看着马背上的晋兰,声音沙哑地说:“大人行行好,买点花吧!”老太太翻起的白眼吓了晋兰一跳,车上放满了开得正鲜艳的菊花。
“摘朵看看!”车内的贺心看了看车外阴暗的天空,淡淡地说道。
老太太慢慢弯腰摘了一朵,从马背上下来的晋兰从那双有着长长的藏满污垢的指甲,长得像未展开的蝉翼一样皱的手里接过一朵绿菊向马车走去。
花瓣肥厚鲜艳,质地像涂了蜡的宝石。黄色的花蕊明丽可爱,几滴水珠滴下,点点花粉洒遍了绿色的花瓣。
看着手里的花,贺心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
“带到府里去,让人把花全种下!”绿得醉心的花朵从贺心手间滑下坠在车窗外的青石街上。
马车缓缓地前行,一旁木车上的花朵在秋雨的浸润下如同那朵绿菊一样开得让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