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谋约
夜里有些寒气,但约摸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这寒气也就渐渐从腿上脚上散发开了。
老远,暮川就看到一家小小的客栈夹在三两家酒肆商铺间亮着那半昏半睡的纸灯笼。
待进了客栈,见了满屋子宿的天南地北的客,书生才放下了那颗提神吊胆的心。他来得晚,得到通堂最深处的卧榻,卧榻紧挨着三娘子寝阁的墙壁,墙壁角挂着一幅灰蒙蒙地浸在烛光里毫不起眼的美人图。邻塌的是几个秦商,说是贩枣子去京城,劝书生饮酒,书生向来不喝酒,也就只参与谈笑罢。
约莫二更许,宿客相继睡去,鼾声四起,如麦田里的风一浪晃过一浪。窗外有只雀子时不时啼叫几声,惹得躺在比柴房的蓬草舒服许多倍的软榻上的暮川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不知多时,隔壁传来窸窸窣窣,吱吱呀呀的声音。书生竖起耳朵听了一会,见其他人睡得死,也就野着胆缩手捏脚地起来想瞧瞧那三娘子的动静。墙上恰好有半指结着蛛网的缝隙,书生贴上眼想瞧个清楚。只见穿着翠色内衣的三娘子在刚挑明的烛花下显得比那烛花还要娇艳欲滴,书生看着美人娇柔的身段,慵恹的身姿,胸膛嗵嗵地响,脸憋得又红又圆。
他斜眼扫视了下通堂内,见鼾声依旧,又赶紧着贴眼在缝隙上,见三娘子左扭右捏似醉了酒般碎步到床阁边,倚了雕花柱子在夹箱中晃出一个小锦盒,又弱柳扶风般摇到小桌旁。
书生正猜着锦盒里装着什么宝贝,却见美人那纤纤玉手从盒内捏出一副犁耙、一只木牛、一个木人,都大约六七寸。
书生耷拉下肩头,心里笑道:“这三娘子却爱这些小孩子玩意儿,口味真不一般!”
还不待书生再做思索,却只见那牛、那人径自在木桌上走了起来。书生右手搭在墙上,睁大了眼睛,半天合不上嘴。
三娘子又于锦盒里取出一把荞麦子,撒向木牛、木人耕的一掌之地里,不一会儿,荞麦发了芽,开了花,随着烛光在木桌上婀娜摇曳。木人割下麦子,悉数喂给木牛,木牛咀嚼数下,吐出三五升面粉来。
书生手抚着胸口,转身靠在墙壁上,深深地喘了口气,眨巴着眼,对着空洞的夜,脸上一层冷汗。
待他再去瞧时,只见三娘子又左扭右捏似醉了酒般碎步到床阁边,倚了雕花柱子把小锦盒放回夹箱里,烛炬如豆,木桌上朦朦胧胧放着一堆炊饼。
书生床榻处的油盏燃尽时,晨光熹微,他打着哈欠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看着本上“板桥奇遇”几个字,一丝自得的神气在倦惫的脸上荡漾开来。
通堂内陆续有人收拾起行李,一只雀子伫在书生床榻边的窗格上,偏摆着头,对着书生咕咕地叫。书生瞧了眼雀子,却见雀子径自向墙上的古画撞去,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见此,书生半张着嘴,气一股脑积到了嗓子眼儿,眼睛盯着古画,半天没缓过神来。
通堂的门开了,书生打了个激灵,见螓首蛾眉、粉面红唇的三娘子在门框边倚了那病柳之躯,手里端着盘面点,看着屋内参差晃动的客,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着嚷道:“公子老爷们,赏个脸,尝尝妾身的手艺!”说着,就步步生风般摇进了屋。麦芽淡淡的香甜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勾引着男人们的胃。
屋里的十来个床客谈笑着围到茶桌边上,三娘子口中含笑带门退出通堂。
书生目送三娘子的笑齿隐没在关起的门里,挠着头眨巴着眼扫了眼灰蒙蒙的古画,深一步浅一步向茶桌挪去。
等立在桌边,伸手去拿面点时,却见盘里的分明是昨晚三娘子摆在木桌上的炊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