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风怔在那里,脑海一片空白,在他短短二十年的人生经历中,从未遇到这样的事,也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的事:靠近门口一个小厮死在地上,托盘还握在手里,茶碗跌在地上摔碎了;柳叶刀柳毅倒在地上,鲜血从他腹部的伤口中流出浸透了衣衫,最后在身下汇成一片;残缺的柳叶刀落在尸体旁边,不远处是两块兵刃残片,一块是柳叶刀的刀锋,一块是傅清风的剑刃;
而那把杀人的残剑,正一滴一滴地滴着血,握在傅清风颤抖的手上!
耳边一声尖叫,仿佛隔了千万里听不真切,随后众人纷至沓来,将这间原本宽敞的厢房挤得水泄不通。傅清风依旧头脑空空,他听不清楚也看不清楚,嗅觉却异常敏锐——刺鼻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几乎让他不能呼吸。
柳天奇见状先是一愣,他片刻回过神来,捡起父亲那把残刀,对着傅清风的脖颈猛然劈下。傅清风感受到劲风扑面而来,也不闪躲,决心要引颈就戮。陶秉文眼疾手快,举起折扇拦了一下,硬生生将刀打偏了两寸,这一刀便砍在傅清风的肩膀上,差点将他的肩胛骨劈开,顷刻间鲜血喷涌而出,与柳毅的血混在一处。
傅清风吃痛闷哼一声,从恍惚中回到现实,他跪倒在地,将手里的断剑举过头顶,等师傅清理门户。他不敢抬头,怕看见众人的眼睛,他能想象其中交织缠绕的各种情感:惊诧与失望、疑惑与悲伤、仇恨和怨怼……
傅清风是少年成名,没经历过江湖风浪与挫折打击,他师承名门又天资聪慧,十六七岁便已经名动中原武林,是后辈中首屈一指的人物。此刻成为众矢之的,仿佛天塌下来一样,从天堂跌落地狱,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邱莹莹扶起柳毅的身体,发现他已没有呼吸,身体却还有余温,显然刚死不久。柳天姿已泣不成声,柳天奇扯着妹妹跪在陶行之和邱莹莹跟前:“求师叔做主,替父亲报仇!”
骆寒气得浑身颤抖,夺过傅清风的断剑要下杀手,陶行之急忙拦住他:“骆师弟手下留情,真相未明,总得给清风一个辩白的机会。”
怎么辩白?血淋漓的事实摆在面前,如何辩白得了?
这事说来凑巧,傅清风晚饭后在院子里转悠,听见柳毅房内有动静,冲进来就看见柳毅举刀将送茶的小厮砍翻在地。他正要上前施救,那柳毅却踉踉跄跄后退几步,一手撕扯头发,一手挥刀乱砍:只见他面目扭曲,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嗓子咯咯作响却说不出声音;眉心一块黑青色的印记,脸上的肉却不断蠕动,眼睛几乎要脱眶而出!傅清风骇然变色,急忙上前搀扶,谁知柳毅见人就砍,傅清风不敢托大急忙拔剑,刀剑相撞各有损伤。柳毅却发疯似的,猛地扑在他剑上,嘴唇动了几下,似乎在说“杀我”或“谢谢”……
“柳师伯癫狂难以自控,自戮在我剑下,我猜他是中了毒,不堪折磨才……”傅清风听见自己的声音,心想这说辞实在荒诞,他脑海里浮现出柳毅发狂的样子,那么狰狞可怖,却那么不真实。
“胡说八道!”柳天奇怒气冲冲的,只想和傅清风拼命:“我爹与人无仇无怨,谁会下毒害他?”
陶行之拦住他,沉吟道:“好孩子,你切莫冲动,我看这事确有蹊跷。以你爹的武功修为,清风想杀他谈何容易?咱们听到响声赶过来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人却已经死了,其中必有关窍。”
邱莹莹见柳毅的面色无中毒迹象,遂取来一根银针,道声得罪,先后刺入尸体的咽喉、腹部和脉门,银针依旧亮洁如初。傅清风看得脑袋发懵,此刻他自己都分不清楚错杀柳毅的那一幕是臆想还是现实,只有刺鼻的血腥气不断提醒他。
陶行之一向聪明沉稳,事发突然却未失理智,他将柳毅的尸身安置在软榻上,又差陶秉文去邺城请几个高明的郎中:大家都是江湖豪客,并不精通医术药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倘若有毒物能避银针,岂不冤枉了傅清风?陶秉文连夜出门,众人相顾无言默默等着,房间内回荡着柳天姿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戳得人心里难受。
陶秉文把邺城医术精湛的郎中都请到桃花源,这几个郎中围着尸身各施手段,你来我往的折腾到大半夜,却未测到毒物。
骆寒见状死了心,向傅清风说道:“我教你养你,如今要杀你,你可怪我?”他嘴里说着狠话,一颗心却滴着血,朝夕相伴二十年的好孩子,明明是意气风发的武林少侠,怎么就成了虐杀长辈的不肖之徒?
“徒弟情愿抵命,但我没有说谎。”傅清风百口莫辩。
“别杀傅大哥!我相信傅大哥没有杀柳师伯!”顾白猛然跪在骆寒脚下。傅清风心酸得很:杀都杀了,还要求情,真是个傻小子。顾白又说道:“我刚刚检查了那小厮的伤口,的确是刀伤,说不定是柳师伯喝醉了酒,才误杀了人……傅大哥他,他只是想救人……他没杀柳师伯……”
柳天奇闻言怒不可遏:“我爹人都死了,你还要污蔑他!傅清风亲口承认自己杀人,你替他求什么情!”